[来源:湖南日报·新湖南客户端] 2023-12-29 10:56:17
谭向晖自少时，受其外祖父和父亲的熏陶，遍读家藏《古文辞类纂》《文心雕龙》《人间词话》《十八家诗抄》等书，绝鲜解会，于唐诗宋词最熟。及入学府，迷恋苏辛。尚多暇日，许敦宿好,亲炙古人，不由师授。渐悟诗派判分，体裁别异，甚且言语悬殊，对疆阻绝，而诗眼文心，往往莫逆冥契。又有幸厕身象牙塔下，入职湖南工业大学图书馆，遨游书海，大裨律韵考献，乃知擘肌分理，取心析骨。一时少年盛气，每醉归，或驰域外之观，吟哦心上之语：“骨已嶙峋幸未枯，星霜鬓底又何如。何须出众称名士，但假流年读异书。行乐也，有涯乎？一竿烟雨钓江湖。小楼风月长相伴，饮到深宵人不孤。”（谭向晖《鹧鸪天》）至酒醒或睡熟乃已。
谭向晖以为，他的诗都是生命里的卑微、生命里的哀伤、生命里痛的记忆。“工部、阆仙之后，诗风清奇苦涩，精于雕琢字句者，唯向晖一人乐于苦吟而已。”故杂取集辑《谭向晖诗词五十二首》，偶与“十年一晃南山梦，夜绕湖周心气同”的同校青年才俊蒋冰、晏铭砥砺刊行事宜。蒋、晏两位艺术家盛叹谭诗之妙：“极沉郁顿挫之致。揩眼细读，复抚膺坐思，向晖果不负诗名矣。”于是商定，欲取蒋冰翰墨一瓣香、晏铭丹青数枝梅，点缀向晖其诗，云将谭向晖、蒋冰、晏铭诗书画合璧入展，为湖南工业大学第62届“墨香校园”之“源·界”作咏叹调。余忻感三人“十年磨一剑，霜刃未曾试”之浩然正气，故以“象牙塔下三剑客”为题，相谐向晖“与君一段水云心，慰我经年蝴蝶梦”之韵，追寻诗意的清欢。
一
谭向晖的诗词，有境界。“境界”之含意，实合“意”与“境”二者而成。
如他写“天崩银泻地，风卷墨淹楼。不废杯中约，笑论曹与刘”（《小满夜偶成》）这首五言诗，表面虽然平易而骨子里却很精练，特别是“不废杯中约，笑论曹与刘”句最为上乘。他的“造境”是无意而写，得天造之妙；他的“写境”，是有意而造，得传移模写之力。有如生活图画，镌刻形象特征，写出了人心中之境界，写出了真感情，写出了具体、鲜明的艺术形象，其呈现的文化底蕴与艺术格调可出入古今，如类比，可与辛弃疾“天下英雄谁敌手，曹刘”媲美。
谭向晖喜爱小令，因为想在作品中含有不尽之意。篇幅短，才可以使意味深远，令人抚玩无极；篇幅长，则往往才气不足，不得不隶事用典，排比敷衍，在文字上用功夫。故篇幅短，才能具有“兴象风神”，篇幅长，则宜于咏物酬应。以这阙《水龙吟》为例，他写道：“吾友心魔，寄调《念奴娇》，有言‘叹老兼示诸老友’，欲步韵，奈何才情不逮，屡试不成，今块垒亘胸，酒上心头，作《水龙吟》以塞责焉！”
冬阳照我凭栏，石峰山下湘江水。丹枫如火，白鸥过浪，快哉风起。酒力初开，青衫正暖，疏狂客子。忘炎凉变幻，辗转生涯，恍如在、春光里。 毕竟流光难系。渐斜阳、慵慵欲坠。酸风射眼，浓阴压足，寒生胸次。有意流连，无从寄寓，此间人事。倩今宵弦月，照吾归去，且图长醉。
词贵轻婉。谭向晖以其长调似律诗的咏物酬应，可以“密则无际，疏则千里”，如此则块垒亘胸，哀而不伤，即有一唱三叹，“无从寄寓，此间人事”真境之文字，不至于“泪尽而继之以血”耳。
但谭向晖所赏者，亦岂皮相？如写《夜宿杭州》，他既追格高千古之境界，又求风人深致之情韵：
东南形胜地，果不负清嘉。
桂落秋犹馥，潮生气也华。
宋词歌缓缓，吴月照斜斜。
唯叹行经处，无从约白蛇。
穷愁之语易工。谭向晖心中的生命对于壮志未酬者，既是颂辞，又是挽歌，《樽前口占》一诗囊括历史，融汇古今，语言凝练而内涵丰富：
须发何妨诗漂白，
悲欢堪赖酒调匀。
与君今日同斟满，
饮罢南山坐看云。
当天地与生命产生抵牾，他是这样来处置人生定位的。如《偶成》：
生涯无处觅方舟，
四顾茫然失旧游。
面壁逃禅心似水，
羡鱼弹铗气横秋。
聊堪为用三坟籍，
岂必须封万户侯。
正好冬阳宜置酒，
一杯销却杞人愁。
我在抄写这些诗句时，不能不再一次惊叹其间的从容大气。一个人可以掩饰和伪装自己的行为动机，却无法掩饰和伪装自己的生命格调。这些诗作，传达出一个身在纷扰社会而心在浩阔时空的强大生命。
读谭向晖的诗，还可以感受那些“莫谓诗无家国感，稻粱愁亦少陵愁”的故事，领悟一些“莫对江湖言契阔，相濡相忘各由之”的人生哲学。这是好些诗人渴望得到而又难于得到的句子，这种句子出自谭向晖的那种天性，那种特殊的感悟，那种生命格局。
谭向晖的诗，干净、朴实，简约、内蕴，这让我倾心。
二
我也非常喜欢蒋冰。他的字，像他的人品，干干净净，温文尔雅，是老友汤树林麾下八大弟子中，我一直很看好的一个。蒋冰以几十年的勤苦学习走到今天，所谓“金刚杵”，所谓“力透纸背”，所谓“百炼钢化绕指柔”，我们在他这次诗书画合璧作品里都看到了，我以为，蒋冰书法自足以有闻于世。
蒋冰是孤独的勇敢者，一个真正有着非凡时代敏感度的探索者，他行走于中国的土地，为传统辨认主峰，为众溪追溯源流，小心翼翼地拂去这时代的灰尘，考证书法创作上的“加减法”——祛除虚浮平庸，留住字魂。这样，千古书法之脉与自己的生命之脉产生了一种悬崖边上的对接。
“书肇于自然”这是蔡邕那篇有“凿破鸿蒙”之誉的《书法九势》一文的开头语。书法艺术起源于对自然的表现，而中国人的自然观强调天人合一，既包括天地万象的物，又包括天地精华的人，物和人就是书法艺术的表现内容，一个是“书者法象”，即点画书写强调“要有骨”（力感）“要有肉”（质感）“要有筋”（势感）；一个是“书者心画”，即“字如其人”“心正则笔正”“人正则书正”，因此，从古至今，文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在书写中倾注情感变化、节奏变化和韵律升华。有这些要素的变化，才有书法的冲击和感染力，才能写出那种士大夫的洒脱。蒋冰也不例外，他的诗书画合璧作品，书体用真、行、隶、草，而情怀和笔墨则在文人意趣之外，既有“从容婉转”的逗留，又有“趋急迎之”的紧促，仔细端详，他笔下的线条横斜曲折优美，墨色光泽素雅，仿佛和风中婆娑摇曳柳枝上的柳芽，金黄金黄的、毛茸茸的、活生生的，如同“鼓瑟纶音，妙响随意而生”，用大白话讲，说不出哪里好，又分明处处都好，说不出哪里美，又恰恰处处都美。
请看他书写的“七尺昂藏三尺剑，半肩行李一肩书”《过武陵》诗，指腕兼用，筑锋下笔，锋随势转，规矩谙练，骨态清和，巍然端雅，奕矣其鲜，可谓大成已集，妙入时中。就像武陵源那经亿万年河流变迁降位侵蚀溶解形成的溶洞、群泉，彼此顾盼，不失位置，上欲覆下，下欲承上，左右亦然。味道清清爽爽，馨香淡淡飘过，欲其极处无不到也。
三
如果说蒋冰的字是承接中国传统书法的标杆，那么，晏铭的山水画则是再现谭向晖诗意的情感观照：忧郁、真诚、优美。晏铭的小品，疏朗、空灵，隐隐然触动了中国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沉淀。
这由画家的审美倾向所决定。审美，其实也就是对人的品格的审视。作者通过描绘对象寄托对某种人生品德的向往，读者通过欣赏去发现所向往的某种人生品德。这“疏朗、空灵”也就是诗人豪爽开朗的品格、落拓不羁的性情在画面上的曲折再现。正缘于此，晏铭的《湘风楚雨满青襟》的诗意画让我产生视觉刺激、审美愉悦。
画面之右，矗立着一耸巨大山石，占据了画幅的三分之二。由于是青绿所染，很有刺激视觉，又由于是圆锥状，似有延伸之动感。再看山腰亭子抚琴人，与小舟那个钓鱼翁，虽是背对而观，然琴声、流水声、包括钓鱼人回应声相和、相互吸引。于是画面上出现了两种力：一是向外扩拓，一是向内聚拢。这种力的冲撞给画面带来的视觉效果，古人喻之为担夫争道，今人称之为内在张力。
另一幅《神农谷观瀑》亦颇堪玩味。一侧身而立的读书人，“望秋云，神飞场；临春风，思浩荡”，专注于瀑布前，喃喃而吟：
寒潭峰四合，绝壁瀑双分。
一啸惊风起，松涛拍暮云。
画家的远取其势、近取其质的核心认信与诗人心绪的思想多元寄托，其立场、观点、思潮、情感“涟漪”了诗的文学属性，酿成了诗情画意。晏铭作画勇于探索，就这些小品看，他并未因探索而顾此失彼。正唯如此，才令人颇堪玩味。
谭向晖、蒋冰、晏铭简介
谭向晖，号缚翼狂蜂，1976年出生，湖南株洲人。供职于湖南工业大学图书馆，株洲市楹联家协会副主席，株洲市诗词协会理事，株洲市天元区诗词协会副会长，株洲市青年诗社社长，湖南工业大学诗词楹联协会会长。全国优秀诗词社团——为社（为人诚、为事正、为诗真）发起人之一。
蒋冰，号雪溪，1975年出生于湖南邵阳。师从汤树林先生、王冬龄教授、余德泉教授。
中国书协会员，中国书协第五期国学班成员；湖南文艺“300工程”人才，省文化厅文艺专家，省书协草书委员，省青年书协第六届副主席，省楹联家协会常务理事；株洲市书协、联协副主席，市青年书协、职工书协主席；湖南工业大学书法研究所副所长、职工书协会长；为社社员、雪溪汇成员。
晏铭，1974年出生于湖南新化，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艺术学院副教授，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，湖南省美术家协会理事，湖南青年美术家协会理事，湖南省中国画协会理事，株洲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。
（莫鹤群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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